爱的距离是一公里
艺术与传媒学院 何晨桦
和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,我的父亲不苟言笑,虽说也算不上木讷,但绝不是那种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能讲一堆大道理的人。
年少时忙于学业,没太多时间和他相处。读大学后,由于是在本地,所以他常常周末开车带我出去玩。我们经常去一家商场,那家商城的地下有一家卖糊汤粉的小店,味道很正宗,走在很远就能闻到带着胡椒的鱼鲜香。我搭着他的肩走过去,一人点上一碗糊汤粉,对向而坐,拿油条蘸着汤吃,在弥漫的香味中两人笑逐颜开,每次如此,乐此不疲。
平凡,这就是他给我的最大印象。
或许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,那一天他开车去拿快递,我坐在副驾驶上玩手机,他眼睛看着路,忽然地问我:“你说, 我的生活是不是过得太平淡了。”我愣了一下,没有作答。的确,在我看来,他的中年生活就像他那保温杯里的枸杞一样,随着时间的流逝,最初温热激情的生活渐渐冷却,最终在平淡如水中磨平了棱角,沉没了自我。
“平凡也是一种生活,如果你有其他的兴趣爱好,你就应该大胆去做,如果你没有别的想法,就应该努力把眼下做得更好。”我试着激励他,尽管我自己都没能体会这些文字背后所蕴藏地勇气和觉悟。他“嗯”了一声,我不知道他听进去没,又打趣补充了一句,说笑着自己挣钱以后带他出去旅游,他笑了笑,只是更握紧了方向盘。
他很爱惜生命,总是给我分享公众号上那些讲熬夜猝死的文章,要我不要晚睡。所以当那天早晨,他打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叫醒,要我收拾东西从家里去一公里外的奶奶家住时,以致我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。
“能不去吗?”
“不行!”
他从未这样斩钉截铁。
我背着书包,在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迷迷蒙蒙。他背向而行,在医院披上了属于他的白色大衣。
我自那以后没再看见过他,但我能想象他带上口罩时那是怎样的一份的坚毅;我不是像他一样的医生,但我能想象他决心履行希波克拉底誓言时那是怎样的一份高尚;当我到达奶奶家发信息告诉他时,我能想象他得知家庭无忧后,那份欣然奋进的觉悟。
我不知道是职业的高尚塑就了他的觉悟,还是他的觉悟让他从事了这份高尚的职业。我只知道,眼前的危机,让他从平淡的生活中再度奋起,这是他身为医生的使命,这是他身为医生的职责。
他无比爱惜生命,因此在疫情来临之时,他选择穿上医生的战袍,在与病魔的战斗去拯救更多生命。
哪怕,这会威胁到他自己。
奶奶家离我们家只有一公里,隔离开始后,我和他的唯一交流,就是手机上的信息留言。他不要我打电话,因为打电话太麻烦,那样会耽误救治病人的时间。
那一段时间,新闻报道里的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。我开始焦躁,随着感染人数的进一步扩大,这份不安变成了忧虑,紧接着是恐惧。
他是呼吸科的一线医生。
我打算报名去参加志愿者,我不想让他一人孤军奋战。
妈妈把这件事告诉了他,于是,在那天深夜,我接到了一个月以来都没打过来的电话。
“你应该照顾爷爷奶奶,他们上年纪了。”
“但我想也为这次事件做些什么,你不也是医生吗,我想帮你做些什么。”我争辩。
“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贡献。”
话音落下,我们两头长久地沉默。
他总是这样吝啬,当初我成年时填写人体器官志愿捐献登记表时,他也是极力反对。他不想让我去冒风险奉献,但轮到他时他却义无反顾。
我曾不解他这种行为,但最终我找到了答案:他是我的父亲,我是他的儿子。
我最终答应了他,好好照顾爷爷奶奶。
每天晚上,我们都在相距一公里的地方睡下。他的梦里,有我的思念,我的梦里,有他的牵挂。一公里的距离,我们无法接近彼此,但心的距离却前所未有的接近。
这也许就是爱的距离,太接近会受伤,太遥远会彼此相望,而一公里,刚刚好。
我突然想到微博上的一个问题:疫情结束后,你最想干的是什么。不知怎么地,我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糊汤粉小店,我搭着他的肩,一人端着一碗对向而坐,在鱼鲜香中笑逐颜开。
那汤汁的味道很鲜很好喝,我也很想他。